四月初九,江南微雨,净洗层山叠翠烟波如雾。
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即将在天阙山无垢山庄召开,江湖群雄闻讯而至,一时间,整个江南都热闹非凡。
无垢山庄建在天阙山的半山腰,依据山势劈山凿壁,辟出一片世外桃源。
春雨如针,打在芭蕉叶上,一夜尽是窸窸窣窣的碎响。
沈玉凝一向浅眠,稍有些动静就会惊醒,但不知今日怎么回事,床上多了个人她竟还能睡到日上三竿。
她先是用余光扫了一眼胸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只手,又顺着那手,对上了一双澄澈圆润的瞳眸。
若换作旁人此刻只怕早就被她送上西天,但眼前之人,她显然不是对手。
抛开这无辜的眼神不说,光是这肉嘟嘟的小手,包子一样的脸蛋儿,还有这五短四肢,无一不彰显着身为幼崽的优越。
“娘……”
幼崽开腔了。
沈玉凝打了个呵欠,还略有些困倦,眼皮子半睁不睁,随口嘟囔了一句:“哪个是你娘?我是你|爹……”
幼崽更加无辜:“爹?”
“哎,好儿子!”
在‘儿子’头上撸了一把,她将幼崽掀了个四脚朝天,不情不愿的爬起来穿衣服。
这小包子是昨日来山庄的路上捡的,到山庄后本想交给旁人照应,谁知他人小鬼大,硬是用一双溢满水汽的大眼睛叫她心慈手软的留下。
留下不算,竟还睡到了她的床上。
此刻小包子又爬到床沿,鼓着嘴道:“你不是我爹,我有爹!”
“说的好像谁稀罕当你爹似的。”
屏风后的人扯下一条长长的布帛裹紧胸前的绵软,套上三层中衣,外罩一件玄色外裳,束紧腰带。
原本玲珑有致的身形因多重外衣的包裹而变的结实厚重,唯独那张脸还太过清俊。
墨阁神医曾以侬丽来形容沈玉凝的容貌,她这样一张脸,杏眸含光,唇珠微翘,不涂脂粉就已娇艳,稍加润色就尽显妖娆。
就算她把一头青丝扎上发顶,涂黑了面庞画粗了眉毛,甚至还加深了下颌棱角的弧度,还是会是人群中最靓的仔。
不过没关系,她哥沈玉龙不仅武功盖世,容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美,她以女子之身扮她哥哥,已经像了八九分。
最后,在下巴左侧贴上一道专属沈玉龙的标志性伤疤,十分!
小包子看她装扮完毕恍然大悟:“你是昨日救我的叔叔!”
沈玉凝不乐意了:“叔叔我有这么老吗!叫哥哥!”
小包子皱眉,一脸严肃,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终是妥协:“哥哥!”
这才满意的在小包子脸上捏了一把:“真乖!”
“哥哥给我穿衣服!”
“……”
沈玉凝继续蹂躏包子脸,一脸嫌弃:“丢不丢人,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穿衣服。”
“爹说这种事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没爹了,自己穿!”
“盟主!”门外传来一声呼唤,紧接着响起砰砰砰的拍门声:“属下白禹,求见盟主!”
她这才放过包子脸:“进!”
门开,是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剑眉星目高马尾,一身藏蓝的劲装被雨水侵染,色泽愈发浓重。
似乎怕弄脏了内室的地板,特意在廊下搓了搓脚才提步入内。
“盟主昨夜睡的可好?”
沈玉凝负手而立,自有一派盟主的气势:“还行吧,先说正事儿。”
“是!昨夜属下在无垢山庄的后厨结识了一位厨娘,膀大腰圆屁股翘,做的一手好夜宵!最重要的是,成婚八年未有一儿半女!”
武林盟主一脸震惊:“当真?”
“千真万确,属下行事从未有过纰漏,盟主应该知道!”
“我虽知你行事谨慎,但却不知你还有这样的癖好。”
白禹赧然而笑:“盟主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属下……不对啊盟主!你知道什么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属下也是赶巧去了一趟无垢山庄的后厨,赶巧了,碰到了这位厨娘聊了两句,绝对不是盟主想的那样!”
看他这副着急忙慌的样子,沈玉凝也连忙点头:“我信我信!虽然年龄相差甚远,但你家盟主也不是那迂腐之人!”
白禹急忙将小包子拉过来:“属下是在找人收养这小子呢!他不是说找不到家了吗,若真是如此,咱也不能总把他带在身边吧!盟主正值如花——如狼似虎的年纪,带着个拖油瓶还怎么拯救江湖!一众江湖侠女见了岂不要退避三舍?”
“竟是这样?”沈玉凝搓着下巴一脸忖度。
白禹欲哭无泪:“盟主,您可以怀疑属下的忠心,但不能怀疑属下的人品!属下和那厨娘当真清白!”
“我真的不是迂腐之……”
“盟主!!!”
一大早就能看到猛男落泪好不可怜,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沈玉凝心情大好:“行了,先不管这孩子,别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白禹连忙掏出一枚玄铁令牌奉上:“属下昨夜凭着这枚无垢山庄的庄主令牌已探查过山庄各处,虽未找到盟主要找的人,但却另有收获,这后厨……”
“别再给我说你那胸大臀翘的厨娘了!再说,把这令牌塞你嘴里!”
“不是厨娘!”白禹忙道:“后厨再往后,有一处隐藏在山涧里的小别院,守卫森严,属下掏出令牌他们也不肯放行,后来偷听他们谈话方才得知……”
“得知什么?”
白禹看向昨日救下的孩子,沈玉凝也扭头看去。
那小包子正在费力穿衣,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依旧抽空答道:“别怕,我尚才五岁,能懂什么?”
“……”沈玉凝有些一言难尽:“原是不怕的,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怕……”
“咳,盟主,”白禹低声说道:“那山涧别院住的,是衔月宗的宗主孟棠!”
“临宵公子孟棠?”
这确实出乎沈玉凝的意料,衔月宗作为江湖近几年新崛起的势利和他们武林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但随着衔月宗势利在北方的一再扩张,江湖上也有了南武林北衔月的说法,原本对衔月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武林各派也开始对其展现出不太友好的一面。
从背后相互诋毁的嘴炮行径,发展成面对面的切磋,比试,斗殴,群殴,各种殴,也就半年的功夫吧。
说白了,就是武林盟和衔月宗还没正式会晤就已经成了敌对势利。
而且这次召开武林大会衔月宗并不在邀请之列,怎会出现在无垢山庄?
无垢山庄的庄主将人藏在后山别院,说好听了是不厚道,说难听了还不知他背地里在打什么主意。
沈玉凝重重叹了口气:“连衔月宗都要来蹚浑水,看来这个武林,果然需要我来拯救!”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破空之音!
沈玉凝还没反应过来,白禹便抬手间打飞一枚暗器,紧接着破窗而出,迎面对上两个白衣少年。
“怎么又是他们!”沈玉凝赶紧把小包子掩在身后,对白禹下令:“抓活的!”
“是!”
那二人各用一把尺长的柳叶弯刀,刀影如风,一攻一守,配合的极为默契。
白禹则以长剑见招拆招,哪怕以一敌二也丝毫不落下风。
两把柳叶弯刀自掌心旋击出去,贴着白禹的面皮,堪堪削断几根发丝。
白禹避开,正待回身反击,其中一人却却刀势一转,直直向室内的沈玉凝逼来。
“盟主!”白禹大惊。
千钧一发,沈玉凝正要抬手,却被身边那小包子抱紧了胳膊。
“哥哥救我!”
刀锋转瞬即至,裹挟着天阙山湿润的冷风,却又在靠近之前骤然一转,反身退了出去。
“撤!”
二人对视一眼,纵身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
“盟主!没事吧盟主?!”
白禹返身回房,脸色煞白,俨然是被吓的不轻。
“没事。”
沈玉凝摇头,又低头看了一眼抱紧她的小包子若有所思。
“我说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为何会招惹上衔月宗?”
“我哪知道!”小包子严肃皱眉,颇有些愤怒:“难道是觉得我冰雪聪明,也想抢回去当儿子?”
沈玉凝嘴角微抽,忍不住给小包子竖了个大拇指:“你这脸皮和年龄实在不符。”
白禹却有些纳闷:“盟主怎知他们是衔月宗的人?”
“大白天的,能在无垢山庄来去自如还不遮掩容貌,要么是这无垢山庄的人,要么就是无垢山庄的座上宾。”
“可眼下武林大会在即,入住无垢山庄的武林豪杰众多,盟主怎会一口咬定是衔月宗?”
沈玉凝没好气道:“你叫我什么?”
“盟主啊!”
“我既是武林盟主,莫说武林人士轻易不敢挑衅,就算有什么小动作,遮一下脸表示对本盟主最起码的尊重,很难吗?”
白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属下竟未想到!”
沈玉凝无奈摇头:“看来你不光脑子不行,身手也不行啊,这都第二次叫他们逃了,下次再抓不住就拿银子赎罪!”
白禹急忙捂住荷包,如临大敌。
小包子却忍不住插嘴道:“哥哥你就不用想了,你这个手下永远也抓不住他们。”
沈玉凝再次拧上他的包子腮:“怎么说话呢,别以为你年纪小本盟主就不会揍你!”
小包子任她欺负却不动如山:“我又没说错!他要是能抓早就抓了。”
这话说的没毛病,昨日救下这小包子那二人便对他们穷追不舍,几次过招白禹都未能将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击退。
反而是他们似乎想留小包子的性命,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
白禹面露惭愧之色:“属下确实又蠢又笨,给盟主丢人了……”
“想开点,”小包子语重心长的安慰:“当你觉得自己又蠢又笨又一无是处的时候其实也不用太难过,起码你的判断是对的!”
沈玉凝一言难尽的看着那小包子:“我现在知道你爹娘为什么不要你了。”
有这么个毒舌儿子,想来做爹的要么已经被气死了,要么就是在被气死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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